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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臺灣,大人背井離鄉,在離亂的大時代裡,丟棄了故鄉一切的一切,想來在他們的內心是感觸極深的。可是做孩子的我們,哪懂那些天高地厚的道理,當我從中興輪上下來,進了臺北建國北路那幢小小的日式房子,發覺每一個人都要脫鞋才能上榻榻米的地時,簡直沒將我高興得發狂,跟著堂哥和姐姐盡情的又叫又跳,又低頭看著自己完全釋放的光腳丫,真是自由得心花怒放,又記得為了大家打赤足,堂哥竟亂叫著:&ldo;解放了!解放了!&rdo;為了這一句可怕的共產黨才用的字,我們這些也跟著亂喊起解放來的小孩子還被大人打了一頓,喝叱著:&ldo;以後再也不許講這句話,再喊要打死!&rdo;天曉得我們只是為了光腳在高興而已。
初進小學的時候,我姐姐是三年級,我是一年級。我們班上的同學大部份不穿鞋子,這使我羨慕得不堪,每天下了課,打掃教室的時候,我便也把鞋襪脫了,放在書包裡,一路滴滴答答的提著水桶潑進教室去玩。下課回家時,踏著煤渣路和雞糞,一步一刺的慢慢走著,再怎麼也不肯穿上鞋子,快到家之前,舒蘭街的右邊流著一條小河,我坐下來洗洗腳,用裙子擦擦乾,這才穿上鞋襪,衣冠整齊的回到母親面前去給她看。
小學生的日子,大半穿的是白球鞋,高小時比較知道愛美了,球鞋常常洗,洗清潔了還給塗上一種鞋粉,曬乾了時,便雪也似的白亮,襯上白襪子,真是非常清潔美麗的,那時候我的鞋子就是這一種,上學的路也仍是那一條,小小的世界裡,除了家庭、學校之外,任何事都沒有接觸。社會的繁華複雜,人生的變化、歡樂和苦痛都是小說裡去看來的,我的生活,就像那雙球鞋似的一片雪白。
球鞋也是布做的,布的東西接近大自然,穿著也舒適,後來不知為了什麼,大家都改穿起皮鞋來了,連小孩子都逃不掉,如果我穿了球鞋出門,母親便會說:&ldo;新鞋子擱著不穿嗎?再放著又要小了。&rdo;
我的回答照例千篇一律:&ldo;新鞋磨腳呢!再說穿新鞋天一定下雨。&rdo;
少女時代的我是個非常寂寞的怪物,念書在家,生活侷限在那一幢寂寂的日式房子的高牆裡,很少出門,沒有朋友,唯一的真快樂,就是埋頭狂啃自己喜愛的書籍,那時候我自卑感很重,親友間的聚會大半都不肯去。回想起來,在那一段沒有身分也沒有路走的黯淡時代裡,竟想不起自己穿過什麼式樣什麼顏色的鞋子,沒有路的人,大概鞋子也沒有什麼用處了。
再想起我的鞋,已是十六歲了,那時候,我在顧福生老師的畫室裡開始學畫,每星期去兩次,因為遇見了這位改變我一生的恩師,我的生活慢慢的找到了光明和希望,朦朦朧朧的煙霧逐漸的散去,我的心也甦醒了似的快樂起來。
有一陣,母親帶我們去永和鎮父親的朋友鄭伯伯的鞋廠裡訂做皮鞋,姐姐挑了黑色的漆皮,那幾年我一向穿得非常素暗,可以說是個鐵灰色的女孩,可是,我那天竟看中了一塊明亮柔和的淡玫瑰色的皮革,堅持要做一雙紅鞋。鞋子做好了,我踏著它向畫室走去,心情好得竟想微笑起來,那是我第一雙粗跟皮鞋,也是我從自己藏著的世界裡甘心情願的邁出來的第一步,直到現在回想起來,好似還在幽暗而寂寞的光線裡神秘的發著溫柔的霞光。
灰姑娘穿上了紅鞋,一切都開始不同了。
因為顧老師給我的啟發和幫助。我慢慢的認識了許多合得來的朋友,潛伏了多年的活潑的本性也跟著逐漸美麗的日子煥發起來。那時候,生活一日一日的複雜廣闊,不知什麼時候開始,我已成了一匹年輕的野馬,在心靈的大糙原上快活的賓士起來,每天要出門時,竟會對著一大堆鞋子發愣,不知要穿哪一雙才好。
那時候流行的鞋子都是尖頭細跟的,並不自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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