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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將手搖得更厲害了些。

與她的手臂一道搖動的,還有她胸口的那一雙晉江不讓寫的東西。

家常只著一件單薄綢衣,衣襟溼透,頭髮上的水流順著胸口流入不可知之處。

張鐸猛地回想起了清談居里那荒唐的一夜。

上窮碧落下黃泉,世上再難尋到比那更柔軟,更願意包容他雙血手的地方。

“你……在看什麼……”

眼前白光一閃,張鐸下意識地閉了眼睛。

然而面前的人猛地抽了手,張鐸一時松力,竟真被她抽了身。

她人也沒動,只是驚惶地背過身攏緊了衣襟,耳墜亂顫,臉也紅了。

“你看什麼。”

她又問了張鐸一句,卻沒有聽見應答。

轉身再看時,卻見那玄袍人已踏入了雨中,彎腰兩三下操起地上的紙。

“你不用撿了,回去。”

席銀沒有動。

清涼的秋雨敲打著青瓦屋簷,他撐來的傘靜靜地躺在廊上。風裡全是秋海棠的晚香。他握著一堆無用的紙,有些無措地立在雨裡。背後是沉默的洞門。席銀忙一手捏著自己的衣襟,一手拿廊上的傘,踮腳撐至他的頭頂。

“這是我的事,你不要幹。”

張鐸低頭看向他,氣息混沌,一個字也沒有說。

“你怎麼了……”

“你說我怎麼了。”

席銀捏在衣襟處的手仍然不肯松。

“對不起,我以後好好跟你說話,你……你……”

她說著,鬆手去接他手上那堆汙紙,一面道:“你教我的,士人掌國家重器,所以受奴婢侍奉,這些事,你別做。”

“席銀。”

“啊?”

“我不是士人。”

“我知道,你是洛陽城一言九鼎的人,我……我更不能侮辱了你。我……我……”

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:“我以後會自重衣衫。”

張鐸無言以對。

她足夠地聽話,他曾經教他的每一件事——自尊自重,衣冠之道,甚至基於身份該有的立場和適當的姿態,她都學會了。

可張鐸反而陷入了某種矛盾之中,焦灼不已。

那晚是張鐸和席銀在清談居的最後一個夜晚。

席銀服侍張鐸換過衣衫之後,他破天荒地允許席銀,與自己同席而坐。

席銀穿著柔軟的禪衣,散開一頭長髮。守著博山爐裡的沉香,對著陶案上的銅鏡,篦發。她沒有再提要去見岑照的事,只是說起張平宣的境況,

張鐸盤膝撐額,靜靜地聽著她說話。

窗外雨聲伶仃。

窗內的兩個人,一個守著主人的規矩,不準自己起心動念,一個陷在不自知的自我懷疑之中。

雨夜裡,銅駝街的無名角落裡,傳來一聲野貓綿軟酥骨的聲音。

那聲音入耳之時,二人陡然對視,張鐸握緊了手指,席銀的話聲,也跟著顫了顫。

***

興慶的最後一年,在洛陽城的一片殺戮之中結束。

廢太子及其母親鄭氏身死於廷尉獄中,尚書令常旬不肯尊新帝,脫冠攜劍上殿直斥張鐸謀逆之行,被內禁軍誅殺在太極殿外。朝內外都知道,張鐸行事不尊禮法,常旬慘死之後,再無人敢出異聲。

一朝天子一朝臣,轉手重置朝中官吏。

月餘之後,張鐸伸手重理了刑獄,該處死的處死,該赦的赦。一時之間,廷尉獄大半空置。

趙謙挑著一壺酒走在空寂的獄中甬道上,一面走一面朗道:“這死牢裡可就剩你一個人沒死了。”

盡頭的牢室裡,岑照盤膝而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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