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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知恩還是不說話——皇帝都被他給逗笑了,“是叫你來回話,又不是讓你來受死的,這麼肅靜做什麼?朕就不信,你沒打聽過南內的處境……別還裝得和待罪的囚犯一樣,朕還不知道你的脾性?”

“爺爺和姑姑之間的事,奴婢實在是猜不透。”柳知恩順著皇帝的話往下說,在聲音裡也注入了一點笑意,“若是皇爺要問奴婢的話,奴婢肯定是和姑姑一個看法:雖說小吳貴人有些行差踏錯,但畢竟是雙身子,還應以皇嗣為重。”

“哦?”皇帝有一絲興味,“你就這麼瞭解你徐姑姑?”

“敢問爺爺,您覺得姑姑對此事,還會有第二種說法嗎?”柳知恩頗有信心地反問了一句。

皇帝呵呵一笑,有一會沒有做聲,過了一會,才嘆了口氣,“難說啊,柳知恩,知人知面不知心,朕現在對人心,可是沒你這麼有信心了。”

看來,太后的那番勸說,到底還是著了痕跡……不,應該說皇帝本人的心智也容不得這般侮辱,他可不是那種被人隨意擺佈的糊塗蟲。太后說辭的改變,很難不引起他的注意。

柳知恩並不感到吃驚,但事到臨頭,也難免有幾分不捨,有幾分難言的惆悵。

他腦中彷彿在剎那間閃過了許多張面孔,早已經被記憶沖淡的母親與姐姐——她們都早在他淨身之前,便紛紛因病而去,其中活得最久的是他的大姐,去的時候渾身生滿了膿瘡,她被髮配進教坊司做了一名官妓,不知何處來的一位客人,把治不好的花柳病過給了她,他的親人留給他的,只有幾件洗過發白的舊衣;遠在南京養老的義父——麥加與真主,是他一生的信仰,老人家多次言說他們這等毫無塵欲的無垢之人,正適合信奉清淨的真主,但柳知恩從來也不信神佛,他不信自己是前生作孽,今世生來還債;還有剛入宮時一道在司禮監前掃地的同門,他叫什麼名字柳知恩都記不清了,只記得他成天做著美夢,盼著司禮監的哪個大太監見他長得伶俐,便將他調到身邊服侍。可還沒等到如願,便染了疫病一命嗚呼。那時候柳知恩做夢也沒有想到,自己會因緣巧合地認了三寶太監這個義父,義父收下他時說了一句話:“當太監的個個都是苦命人,誰沒有一段故事。”是啊,誰沒有一段故事,若沒有故事,又有誰會樂意舍了凡根,從此做個殘缺不全的人……

在太孫身邊服侍時,和他眉來眼去的幾個宮女……柳知恩從來都沒有對人說過,現在的小吳美人也曾對他送過秋波,那時她還只管為太孫收拾書房,太孫愛好武藝,一年到頭難得見他幾次。小吳美人情竇初開,也想在小黃門裡找個對食,幫著她說幾句好話,把她推到太孫的龍床上去。柳知恩當時幾句話就把她嗆得直哭,那時候,他畢竟還沒有歷練出如今的城府……

還有第一次進來侍寢的小徐姑姑,那時候她還是太孫婕妤,眼睛清澈得像是溪水,她穿著玉色的小襖子,天水碧的紗裙,微微笑著走進屋子裡,就像是一陣春風吹了進來,她左右好奇地看著,走到大爺身邊,蹲下來看他鬥蛐蛐兒,他給她讓了點地方,她對他微微地笑了一下,好像在表達她的謝意……那時候,他哪裡想得到今天他會在這裡,為了小徐姑姑說出這樣的話,做出這樣的事?

但柳知恩一點都沒後悔,他甚至並不十分惘然,此時此地,他心裡實在是十分欣快的。

“旁人,奴婢是不敢保。”他說,態度一如既往地沉靜,“唯獨徐姑姑,奴婢是敢保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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