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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醒時,喜好不睜眼,輕喚一句“哥”。

茶被遞到口邊,潤喉,解宿醉。

她努努嘴,代表還要喝,皺皺眉,就是還要睡。

竹榻旁,常有夜裡帶回的植物。因為沈策曾告訴她,碧峰山植物多樣,《本草經集註》有一部分就在此處完成。她記在心裡,一醉了就逼沈策採,每夜都要不同。

這一日,她再被太陽曬醒,睜眼見榻旁的花:一叢叢極密的細小花瓣,白中見粉,花如霧,溫柔至極。

“這是什麼?”

“落新婦,”他說,“夏常見。”

她心像被紮了一下。初夏已至,要回去了。

他見她不語,低聲說:“明日動身。”

她點點頭。

“今夜給你尋了佳釀,”他輕聲哄她,“任你醉。”

“嗯。”

那晚,沈策把酒堆滿亭子,有二十六壇。她不解問,喝不完怎麼辦?他答,埋在此處,五年後再飲:“三年渡江,至多五年,我們再回來。”

昭昭想到南境,為他難過。

從十五歲開始,他就是毀大於譽,人人畏他,怕他,也樂於詆譭他。

南北兩國的名將們,雖少有善終,但至少生前常有美名,四海傳頌。可哥哥,除了柴桑人,誰說過他的好?殘暴,詭算,窮兇極惡……

她常笑說,柴桑沈郎,一將守江水,聲馳四海慕,是說給自己聽的,安慰他的。

她親眼看著哥哥,從一個懷有天下、雄兵在握的男人,一步步深陷汙名,曾有的最忠心的軍隊被削弱戰力。如果西伐那一年,沒有朝臣構陷,沒有皇帝的一紙詔令,讓他臨陣離開,西伐已大勝,沈家軍如日中天,趁勢北統,該是怎樣的盛況……

沈策見她低頭不語,柔聲問:“怎麼不高興了?酒不好喝,還是哥哥說錯話,得罪你了?”

她低聲回:“你想安排好那麼多人和事,怎麼可能?你是一個人,不是神仙,你也會死,你在荊州為南境險些死了,誰救過你,誰動過救你的念頭?沒有人。他們高興還來不及。”

面前的人輪廓模糊,不答她。

“我最後問一次,”她喉嚨發澀,“哥,你不要做大將軍,這一次我們就走,好不好?”

沈策的沉默,在她的預料內。

他要安置部下,安置柴桑百姓,顧念南境萬民,他要善後。從她七歲被藏到武陵郡開始,早知道哥哥不再是她一個人的。

“這句話,以後我不會再問了,”她忽而一笑,看四周,“五歲時,你就騙我說要看山雪,到今天都沒看到,只會拿一個響雪亭哄我……”

她咬著下唇,輕聲說:“五年後,我們冬天進山?”

“冬天進山。”

“這次不許食言。”

不食言。

昭昭喜歡成雙成對的東西,他記得,所以酒僅留兩壇,埋於樹下,等日後來取。剩下的二十三壇盡數敲碎。天亮前,沈策背昭昭下山,昭昭被他這數月背習慣了,夢裡都會乖乖摟緊他的脖子,時不時醒來:“哥,你走慢點,走快了想吐。”

他放慢腳步:“這酒究竟有何好喝的,能讓你夜夜買醉?”

她在他耳旁答:“牧也非我,安知我之樂?”

他笑,低聲回:“昭昭非我,安知我不知昭昭之樂?”

“自負,”她闔眸,在緩慢的顛簸裡,輕聲說,“總有你不知道的。”

比如,我不是你親妹妹。

“是嗎?”他在樹影裡,踩著一道道被隔開的月光,找回去的路,“沒有我不知道的事。就算一時不知,也猜得到。”

山路前有鹿的影子,他想叫她看鹿,發現她呼吸轉勻,睡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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