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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麼就放心了。”恰好出來個嬤嬤,攔了問情況,只說早呢,頭胎生得慢,且要等著。她回身搓手,“我不懂這個,打發人往家傳話,五更的時候我阿瑪進來料理,這之前有什麼事兒,還請譚掌印替我擔待著。”
譚瑞並不緊張,笑道:“您放寬心吧,這兒是皇后娘娘寢宮,自有人拿主意的,咱們樂得自在。”
頌銀才想起皇后來,問人在哪裡,譚瑞衝產房努努嘴,囫圇一笑。
頌銀明白他的意思,畢竟是皇后,身份尊崇,本該在殿裡聽信兒的,這回陪生,未免失了體統。可人家是主子娘娘,大夥兒都不好說什麼,橫豎有她坐鎮,他們這些人反倒閒在了。然而她心裡終歸七上八下,按說八個多月了,就算早產,孩子也能活,但豫親王在那兒算計著,這孩子恐怕凶多吉少。她心底裡還是向著皇上的,怨只怨人在矮簷下,她做不了主。如果產下的真是個死孩子,她良心上必定過不去,現在只能祈盼著出奇跡,往藥里加的莪術沒起效,孩子活著,且是位公主,那就皆大歡喜了。
可惜世上沒有這樣順風順水的事兒,她籠著袖子站在燈籠底下的光帶裡,看見宮門上有小太監挑著羊角燈過來,後面跟著慈寧宮的馮壽山,她就知道沒希望了。如果單是一個豫親王,未必那麼難對付,但他有太后撐腰,情況就不一樣了。皇帝的悲哀在於生母向著別人,就像一個家,人心都是散的,早晚要敗。都是自己生的,能偏心成這樣,帝王家的女人真和常人不一樣。
馮壽山到跟前,掃袖打了一千兒,“小佟總管早到了?老佛爺那兒得了信差我來瞧呢,眼下怎麼樣了?”
頌銀雖厭惡他,卻不能得罪他,只得放了個尋常語氣說:“發作沒多會子呢,等著吧!”
馮壽山又和譚瑞搭訕,一驚一乍的,像多少年沒遇見的老夥計,透著假到骨子裡的虛偽勁兒。
頌銀別開臉,不願意聽他們胡扯,轉身讓夏太監領路上值房裡等候。夏太監伺候了茶點,站在門前往外看,猗蘭館裡傳來禧貴人痛苦的嘶喊,他牙酸似的吸了口氣,“發作得快,看著來勢洶洶。”
頌銀聽他這麼說,有心打探,“我們先前還說呢,早了二十來天,真沒想到。”
夏太監說是,“打了皇后娘娘一個措手不及,得虧樣樣都是現成的……入夜吃了一盞甜棗羹,那會兒就說肚子不舒服,沒想到亥時羊水就破了。”
頌銀不便問太多,只打聽禧主兒精神頭怎麼樣,夏太監說還成,“就是疼得太厲害,犯了一陣暈,皇后娘娘讓人備參湯給她提氣兒,緩過來了,後來怎麼樣就不知道了。”
精神好點兒,即便孩子不中用,至少能讓母親活下來。頌銀坐在那裡,人是木蹬蹬的。很討厭勾心鬥角,可是沒辦法,身在其中,不得不周旋。哪兒有清平世界?有人的地方就混沌,像淹在水裡似的,拼著命往上游,冒了頭,發現天還是灰濛濛的,永遠掙脫不出去,除非你死了。
時間慢慢流逝,值房有鍾,她就那麼不錯眼珠地看著那兩根銅指標,一杯接一杯地喝茶。終於過了四更,立夏之後日長,寅時三刻天邊泛起蟹殼青,整個紫禁城籠罩在昏昏的晨色裡。她起身出去看,猗蘭館裡燈火通明,禧貴人的聲音聽不到了,取而代之的是接生嬤嬤的吆喝,十分激昂地加油鼓勁,“再來、再來……看見頂心了,小主兒別睡,來、來、來……”
她匆匆邁出去,譚瑞和馮壽山熬了半宿,眼睛裡滿是血絲,垂袖站在臺階下,愣愣地仰脖看著窗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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