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紹豐七年,三月初三。
這是設為法定假期後的第一個上巳節,京城的官宦人家、富商大族,甚至是殷實小民,都結伴到郊外踏青。
翁山(萬壽山)、玉泉山、香山、盧溝橋……諸多景點熱鬧非凡,特別是京西、京東一代,火車可以通行,有錢人家能跑得老遠。
張璁和嚴嵩兩家住得近,都是小皇帝賜予的宅第,上巳節自然要結伴出遊的。
張璁之妻已病逝,身邊僅有長子、長媳照料。
張璁的三個兒子,都只考中秀才,浙江那地方科舉競爭激烈,閣臣之子竟連個舉人都考不上。長子張遜志,蒙蔭進國子監讀書,如今在太僕寺做正八品小官。長媳程氏,是張璁的舊時同窗之女,那同窗一直隱居山林不願科舉。
嚴嵩家裡也很簡單,妻歐陽氏,子嚴世蕃,媳盧氏。他一直沒有納妾,妻歐陽氏還是個麻子(天花病癒)。兒子嚴世蕃,也非歷史上那嚴世蕃,整整小了五歲有餘,只因嚴嵩提前進京復職,沒來得及讓妻子懷孕。
兩家都帶著第三代,孫子、孫女有好幾個,乘著兩輛馬車前往西郊。
蝴蝶翅膀扇得很有意思,張璁如今被視為“禮學大宗師”,嚴嵩則被譽為“海內第一清流”。兩人住得也近,一來二去成為至交,還發現各自小時候都寫過《詠蛙》。
張璁的《詠蛙》:“獨坐池塘如虎踞,綠蔭樹下養精神。春來我不先開口,哪兒蟲兒敢作聲?”
嚴嵩的《詠蛙》:“獨坐池邊似虎形,綠楊樹下彈琴鳴。春來我不先開口,誰個蟲兒敢出聲?”
這兩首詩,都改自李世民的《詠蛙》,少年們寫出來抒發志向,張璁和嚴嵩因此更加引為知己。
男人乘一輛馬車,女眷小孩一輛馬車,各自說著感興趣的話題。
張遜志和嚴世蕃兩人,都掀開窗簾欣賞沿途春色,有一遭沒一遭的閒聊扯淡。他們兩個年齡相差十歲以上,坐在一起真沒啥共同語言,而且嚴世蕃已在江西中舉,不像張遜志秀才出身只能恩蔭小官。
嚴嵩比張璁僅小五歲,兩人自是平輩論交。前者隨口問道:“秉用兄,可看了太傅的《國富論》?”
司禮監經廠還在刻版,張璁讀到的是手抄本,他點頭說:“已然拜讀過了,此書離經叛道,竟將社稷民生都歸為商賈事。但細讀之,又令人茅塞頓開,確為經世濟民之學問。太傅此書,字字言利,卻又透出對‘利’的大恐懼。”
嚴嵩說道:“吾曾聽太傅所言,商賈如猛虎,當在籠中臥。但猛虎畢竟是猛虎,關是關不住的,當御之驅之防之,不可使其害民殘民。去年我回江西,我的老家分宜縣,竟也學那景德鎮燒製瓷器,大片山地全都改種茶樹。此逐利之舉也,瓷器和茶葉可銷海外,於國於民皆有益處。”
張璁笑問:“也有害處吧?”
“確實,”嚴嵩點頭道,“江西本就土地兼併嚴重,以前是勳貴和官紳兼併土地。而今商賈驟富,南直隸和浙江米價騰貴,江西糧商便屯米運至外省販賣,導致江西糧食也年年不足。江西百姓缺糧,買不起價格日高的糧食,只能向商賈典當借貸。一旦還不上錢,小民土地就被收走,豪商大賈皆田連阡陌。失地小民被迫淪為佃戶,亦有諸多變成遊民,被商賈僱傭去做工。”
張璁搖頭嘆息:“江西還算好的,舊時好友在信中說,我的老家溫州府,小民之田已所剩無幾,全被那些豪商巨賈買去。又因米價騰貴,一條鞭法的賦額雜項,全都被地主攤在佃戶頭上,便連做佃戶都艱難得很。佃戶紛紛舉家出海,遠離故土去那南洋求活,不去南洋也在城裡或碼頭做工,溫州地主竟招不齊佃戶。如此境況,乃千古未有之奇聞。”
“傳言竟是真的?我還以為是江南報紙誇大其詞。”嚴嵩驚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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