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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沁在席銀手邊點了一盞小燈,而後退立到一旁。

張鐸藉著燈光,撿起案上厚厚的一疊字紙,捏摁住一腳,嘩啦啦地,一掃就掃過去幾十張。

席銀仍然跪著,笑聲道:“寫得不好……奴還寫……哪怕今日不休,奴也一定會寫出模樣的……”

翻紙之聲陡然止住。

“手。”

“啊?”

“伸出來。”

第36章 春衫(三)

席銀摳捏著手指, 期期艾艾地望向張鐸。

“能不……”

“我師從鍾璧十年,後改習皇象章草。擰轉之時,幾乎挫腕。所以不疼是記不住的。”

他說完, 從筆海中取了一隻長杆狼毫筆,“手。”

席銀認了命, 挽起袖口, 慢慢地將手攤伸了出來。

那是一雙天生習樂的手指,手指纖長,骨節風流,留著乾乾淨淨的指甲。

不得不承認, 岑照的確關照到了她的天賦, 沒讓她受太多的苦便已在琴瑟一技上造極。而在張鐸身邊的一切, 無異是一場遍體鱗傷的擰轉,不痛,還真的是記不得的。

因此張鐸也沒有留情。筆桿反轉,直劈在席銀的手掌上。

“啊……嘶……”

席銀痛得眉心一跳, 一時顧不上他的嚴苛,下意識地要抽手。

誰想卻被張鐸一把扣住。“我說了,你今日躲不過。”

席銀抿了抿唇, 抬起發紅的眼睛,啜道:“ 十五日……奴就算識得完《急就章》, 也習不好郎主的字啊。求你讓奴換一帖別家容易的吧。”

“不準。”

他押著她的手腕扣向陶案,接著又是一杆子劈落掌心席銀疼得肩膀都聳了起來。

“不準避難就易。”

“是,是奴懂了……”

字以見性。

張鐸初習小楷, 後涉獵行草,隸,纂多樣。但他始終偏愛筆畫雄渾,落筆鋒削刃挫的字風。這些字難在架構,也難在筆力。於對女子的而言,誠然是過於艱難了些。

席銀迫於威勢說自己懂了,實則糊塗。

然而事實上就連張鐸自己也不明白,小楷適於初涉,隸書適於架字骨,為什麼就非要逼著她寫自己的這一手字。

絕不是因為恨什麼“避難就易”,那無非是口上的說辭。

背後藏著某種慾望和妄念,張鐸不能自解。

深想之下,不覺慢慢鬆開了她的手腕。

席銀忙縮回手,低頭朝手掌喝著氣兒。

張鐸下手沒有試所謂的輕重,也沒有權衡女子的承受之力。

更不是所謂世家門第之中,打婢取樂的那些花架子,是實打實的責罰處置,所以哪怕用的是筆桿,席銀的手掌仍被他打得腫起了兩條紅稜子。

“重新鋪一張紙。”

好在他終於放平了聲音。

席銀聞話,連揉手的功夫都不敢耽擱,趕忙抽了一張新宣,鋪開壓平。

張鐸走到席銀身旁,盤膝坐下,抬臂挽袖。

“取筆。”

他坐在身邊,席銀連跪都有些跪不住了,僵著背脊握了一隻筆,卻懸臂愣在案前,連墨都忘了蘸。張鐸撐臂握住了席銀的手,這突如其來的觸碰立即引得席銀背脊輕顫。

自從張鐸強抑了她的情/欲以來,這是第一回 ,他親自破席銀的戒。

然而張鐸本人並不為所動。

雖有暖玉在懷,卻依舊枯容端坐。

這一時之間,竟似神佛遇豔妖,妖物張扯著豔皮,卻依舊罩不住神佛,反被剝了皮剔了骨,剩一縷魂暗收金缽之中。再也無力修煉。

相形見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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