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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協展開伏壽揉皺的三頁紙,緩步走到上首, 溫和道:「你過來,坐在朕旁邊。」
伏壽忐忑不安得跟上來。
劉協看出她的不安,便給她指派事情, 「勞煩你替朕研墨。」說著,點了一方硃砂。
伏壽不敢看他,跪坐在側,細細研磨硃砂,卻見蔡琰已經坐回屏風後,不知在記錄什麼。
隨著手上規律緩慢的動作,伏壽的心跳呼吸也漸漸平穩起來。
「且從你寫的這幾條說起。」劉協虛指著「女子生來卑弱」一條,溫和道:「這話從何說起?」
伏壽小聲道:「都這麼說……」不只是《女誡》,甚至連醫書子集,也都說女子柔弱;不只是母親,所有的親長都說當以男子為尊。
「都這麼說,」劉協仍是極溫和的,緩緩問道:「便對麼?」
伏壽沒料到皇帝會這麼說,微微一愣。「你家中有兄弟五人,其中伏雅、伏均與你年歲相仿,在你們十二三歲之前,他們比你高大嗎?比你強健嗎?」劉協知她緊張,此時目光只落在字上,並不看她。
伏雅比她大一歲,伏均比她小一歲。
伏壽想了一想,在她十二三歲來月事之前,她比伏雅這個哥哥還要高些,若論力氣,從前不曾比過,但他們那時候似乎比她還要單薄些。
她輕聲而誠實得回答了皇帝的問話。
「所以你看,小時候你比同齡的男子還要高大強健。」劉協溫和笑著,拎起硃筆來,劃去了她寫下的第一條「女子生來卑弱」,「既然不是生來就弱,又何談卑下呢?可見這一條是錯的。更何況人的高尚卑下,又豈是以氣力來論的?這麼寫的書,不管它名氣多麼大,又流傳了多少年,也都是錯的。」
伏壽心中大為震動,抬眼看皇帝親手以硃筆劃去第一條,只覺這幾日來窒息的感覺忽然消退,那鉗制在她脖頸上的無形繩索稍稍鬆開了一寸,讓她又能勉強呼吸了。
她想到那日母親的話與如今的見實,又覺黯然,低聲道:「可如今我再也比不得伏雅與伏均的氣力了……」
同樣練習騎射,她總是比不過尋常男兒的。
「這正是朕要說的第二條。」劉協溫和而有耐心,像是後世脾氣最好的講師,又如同此時得道的高僧術士,叫聽著的伏壽幾乎要忘了他是位殺伐果斷的年輕帝王,「你與伏雅、伏均等人,若比氣力,就算不是生來就勝於他們,至少不曾弱於他們。一切的改變,都從女子來潮開始。」他的口吻那樣平和尋常,彷彿在探討的並非父親都恥於教導女兒的事情,而是像山間明月、江上清風那樣的自然萬物。
以至於伏壽明明知道這不是《女誡》中她該從一個異性那裡聽到的話,但是——管他的呢!陛下說那些書都是錯的!
「女子來潮,便是身體開始逐漸改變,犧牲了所謂的強健高大力量,透過流血疼痛的轉變,讓你的身體為生育後代做好準備。」劉協儘量用此時伏壽能夠理解的話語來解釋女性的生理變化,「男子是不能懷孕生子的,只有女子可以。有人說這是女子邪惡不潔的源頭,便如你所寫的『月事汙穢』,有人說這是對女子的詛咒……女子為了人的繁衍,而做出的犧牲,即便不是偉大的,又怎麼會是汙穢不潔的?」
哪怕是後世進步的思想家,如寫出女性聖經《第二性》的西蒙娜·波伏娃,也認為父權社會中女性不得不生育與撫養後代的「內在性」將她們隔絕於「超越性」之外。但女子承擔生育,是後世也尚未解決的狀況,更何況是此時的漢代。
無所改變的狀況,有人消極對待,劉協卻最善於在絕境中找到出路。
「女子來潮,在表面看來,是痛苦的,消減了女子的氣力,使得女子要承受生育之苦。但從深層來看,是造物主給予女性的神秘力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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