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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印象。我想再跟她講,跟她講講那第一件新衣,講當年她那年輕的容顏,講日本房子窗外的紫薇花、眼神、小弟、還有同學的名字。
母親心不在焉的淡然,聽著聽著,突然說:&ldo;天明和天白咳嗽太久了,不知好了沒有‐‐。&rdo;她順手拿起電話,按了小弟家的號碼,聽見對方來接,就說:&ldo;小明,我是阿孃(註:祖母)。你還發不發燒?咳不咳?乖不乖?有沒有去上學?阿孃知道你生病,好心疼好心疼……&rdo;
蝴蝶的顏色
回想起小學四年級以後的日子,便有如進入了一層一層安靜的重霧,濃密的悶霧裡,甚而沒有港口傳來的船笛聲。那是幾束黃燈偶爾掙破大氣而帶來的一種朦朧,照著鬼影般一團團重疊的小孩,孩子們留著後頸被剃青的西瓜皮髮型,一群幾近半盲的瞎子,伸著手在幽暗中摸索,摸一些並不知名的東西。
我們總是在五點半的黑暗中強忍著渴睡起床,冬日清晨的雨地上,一個一個背著大書包穿著黑色外套和裙子的身影微微的駝著背。隨身兩個便當一隻水壺放在另一個大袋子裡,一把也是黑色的小傘千難萬難的擋著風雨,那雙球鞋不可能有時間給它晾乾,起早便塞進微濕的步子裡走了。
我們清晨六點一刻開始坐進自己的位置裡早讀,深夜十一時離開學校,回家後喝一杯牛奶,再釘到家中的飯桌前演算一百題算術,做完之後如何躺下便不很明白了,明白的是,才一闔眼就該再起床去學校了。
這是面對初中聯考前兩年整的日子。
即使天氣晴朗,也偶爾才給去操場升國旗,高年級的一切都為著學業,是不能透一口氣的。早晨的教室裡,老師在檢討昨夜補習時同學犯的錯誤。在班上,是以一百分作準則的,考八十六分的同學,得給竹教鞭抽十四下。打的時候,衣袖自動捲起來,老師說,這樣鞭下去,面板的面積可以大一些。紅紅的橫血印在手臂上成了日常生活的點綴。
也不老是被抽打的,這要視老師當日的心情和體力情況而定,有時她不想拿鞭子,便坐著,我們被喊到名字的人,跑步上去,由她用力捏眼皮,捏到大半人的眼睛要一直紅腫到黃昏。當老師體力充沛的時候,會叫全班原位坐著,她慢慢的走下講臺來,很用力的將並坐兩個同學的頭拼命的撞,我們咬著牙被撞到眼前金星亂冒、耳際一片嗡嗡的巨響還不肯罷手。也有時候,老師生氣,說不要見我們,烈日下剛剛吃完便當,要跑二十五圈才可以回來,如果有同學昏過去了,昏了的人可以抬到醫療室去躺一會兒才回來繼續上課。
我們中午有半小時吃飯的時間,黃昏也有半小時吃另一個便當的時間,吃完了,可以去操場上玩十五分鐘,如果是快速的吃。
白天,因為怕督學,上的是教育部編的課本,晚上,買的是老師出售的所謂參考書‐‐也就是考試題。燈光十分暗淡,一題一題印在灰黃粗糙紙張上的小字,再倦也得當心,不要看錯了任何一行。同學之間不懂得輕聲笑談,只有伏案的沙沙書寫聲有如蠶食桑葉般的充滿著寂靜的夜。
標準答案在參考書後面,做完了同學交換批改,做錯了的沒什麼講解,只說:明天早晨來了再算帳,然後留下一大張算術回家去做,深夜十一點的路上,沉默的同學結伴而行,先到家的,彼此笑一笑,就進去了。
每天清晨,我總不想起床,被母親喊醒的時候,發覺又得面對同樣的另一天,心裡想的就是但願自己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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