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恨他麼?
白離從來不是聖人,別人傷他一分,他要討回一分五,便是此時此刻,念及這人種種作為、字字誅心,也有那麼一股恨不得咬死他的念頭。
然而或許是他失落的一半血脈和魂魄的回歸,這念頭雖然仍在,卻不再瘋狂了。他終於平靜下來,閉上眼認真地感受著那人瘦削卻有力的懷抱,回想起多年前那少年軟軟的小髒手……於是白離對自己說,可是繼續恨下去,就永遠也得不到他。
他的身心彷彿已經替他自動做出了選擇。
反叛的心是一根刺,戳在人的脊樑骨上,使得它一路挺直,有了某種無堅不摧的力量,可以做出一番事業,因為當一個人對某種東西的渴望,彷彿溺水的人對空氣的渴望一樣的時候,他就會變得不可思議地強大。
但是一輩子的長,靠這個,是不能活下去的。
人生如水,過剛易折。總有一些人,一些事,是不得不妥協的,總有那麼一瞬間,為了某些東西,再怎麼怒氣沖沖的人也要停下來,冷靜片刻,收起周身的刺,原諒別人一次,也原諒自己一次。
只有這個時候,才會發現,原來把自己逼到絕境的罪魁禍首之一,就是自己的心。
施無端的手慢慢地攏過白離服帖地附在身後的頭髮,它們像是水一樣在他的手指間慢慢流淌,他的心在一片刺痛裡柔軟下來,好像凍僵了的人走到了溫暖的室內一樣,要慢慢地忍受那長時間的刺癢和疼痛,用力搓揉,才能讓已經停頓的血液重新迴圈起來。
過了不知多久,他才低低地嘆了口氣,幾不可聞地在白離耳邊說道:&ldo;……我錯了。&rdo;
白離低聲應道:&ldo;嗯。&rdo;
被長天隔絕於兩側的星辰走過那片漫無邊際的銀河,追逐了上萬年的光陰,終於走到了終點,那一刻因為疲憊而生出某種空茫的心虛,所有激烈的心潮澎湃,全都宛如死水一般凝滯不前,唯有細細望去,能找到一個小小的河道,那水流凝成一把小溪,潤物無聲地緩緩流淌出去。
施無端輕輕地放開他,低聲問道:&ldo;你還打算回去平陽城麼?&rdo;
白離嘴角露出一分苦意,反問道:&ldo;回去……平陽城?那裡幾時成了我的家?&rdo;
施無端轉過身去,在方才李四娘等人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來,說道:&ldo;鄒燕來死了。&rdo;
&ldo;我知道。&rdo;白離過了片刻,才說道,&ldo;咕嘟消失了,那是我與密宗的契約物,契約人便是鄒燕來,它消失了,那一頭的人恐怕已經死了。&rdo;
施無端想起了什麼似的,沉吟不語。
白離卻突然一時衝動,開口問道:&ldo;當年密宗使用密法,將我從萬魔之宗裡放出,封住三境,將蒼雲谷地損毀殆盡,而我則因為因果,與國運綁在了一起,同那七盞山燈一起。&rdo;
施無端心裡一跳,抬起頭望向白離。
他因為常年喜怒不形於色的壓抑,人已經養成了某種習慣,哪怕不想加以掩飾,臉上的表情也是比心中所想慢上幾拍,為了不顯得不合時宜,他乾脆便什麼都不往臉上放了,俊秀的五官總呈現出某種空洞的深沉來。
……哪怕他此時此刻,不想那麼空洞地看著白離,可是卻像個很多年不曾說人話的野人,已經跟不上正常人開口的速度‐‐他總是反應不過來此時該笑還是該皺眉。
白離閉了閉眼,終於將那句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巨大的裂痕道了出來:&ldo;到時候,你也要殺了我麼?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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