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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生氣的時候並不疾言厲色,只是那種沉澱下來的陰冷,叫人心裡頭直起慄。
楊愚魯道:「老祖宗稍安勿躁,總算廣西那個賊窩兒被剷平了,還生擒了幾個番主。照著咱們的行程,再有三天就能抵達廣海衛。廣海衛離總督衙門駐地近,兩廣總督鎮守南地多年,根基深厚是不假,但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老祖宗手上攥著皇命,先斬後奏,全在老祖宗一句話。」
梁遇閉了閉眼,長嘆一聲道:「上次去大國寺求了一卦,解簽的說我殺氣過重,宜多結善因,我原不想一來就弄得腥風血雨,可惜這位總督不肯成全我。他縱著紅羅黨,縱著瑤民造反,既然他要圖自己的好名聲,那少不得讓咱家當這個惡人。也罷,咱家從來不稀圖那些虛名,能為朝廷辦事,能替皇上分憂,萬死不辭。」他說罷,沉吟了下,「上岸後不去總督衙門,先會一會布政使。葉總督這地方大員不得人心,聽說布政使同他面和心不和,咱家這巡撫到了,正好給他們調停調停。」
所謂的調停,不過是聯蜀抗魏,過後再各個擊破。楊愚魯道是,「已經派了哨船先行安排住處,並未通知三司衙門和總督衙門,到時候那些大員們來不來迎接,全憑他們的心意。」
梁遇一笑,「不來倒好了,各辦各的差事,誰也不礙著誰。可惜了,到時候只怕孝子賢孫爭著當,想接管水師和珠池,反倒不容易。」
這頭正說話,外面秦九安進來回事,說:「老祖宗,臨海一線出現了一支隊伍,看樣子像海朗所的駐軍,跟著咱們的船隊跑了一炷香了。」
楊愚魯道:「海朗所的駐軍是肇慶總督府的前鋒,看來兩廣總督已經得了訊息了。」
梁遇並不理會那些正兵,撐著額頭有些意興闌珊,「別管他們,船隊繼續往廣海衛進發……朝廷眼下什麼情形?」
秦九安道:「皇上並未重啟內閣,還是照著老祖宗離京前的規矩辦事,只是批紅權因老祖宗不在,皇上收回親自料理了。這兩個月來,聖斷和內閣諫言多有衝突,內閣那幫人見老祖宗離京,倒有些故態復萌了。皇上要增加屯兵他們不讓,要修繕茂陵他們不讓,連給慈慶宮加個頂,他們也要指手畫腳,弄得皇上大發雷霆。」
文官最要緊的是諫言,諫言是什麼?就是讓皇帝不痛快,不停給皇帝醍醐灌頂。梁遇走前就預料到了,只要有這幫言官在,皇帝就會越來越惦記他。現在還能忍耐,再過上兩三個月,難保不發御筆聖旨,召他回京。
「宮裡呢?這程子還太平麼?」
秦九安道:「皇上獨寵宇文氏,短短兩個月,已將其從貴人升為順妃。照這勢頭看,順妃取代皇后,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。「
梁遇略沉默了下,復蹙眉道:「皇上年輕,不知道裡頭厲害,宇文氏早前也是北方的霸主,後來被神宗皇帝馴服,圈養在了江南。可狼就是狼,骨子裡的血性磨滅不了,他們這些年看似老實,其實沒有一日不在暗中活動。躺在富貴窩兒裡頭也沒忘臥薪嘗膽,不信去瞧瞧宇文家的子孫,有哪一個是貪圖享樂,養得一身肥肉的!」
這倒是,當今皇上登基時候,宇文家的人進京朝賀,不管是南苑王也好,南苑王世子也罷,警敏從容,一雙眼睛像鷹隼似的,瞧人一眼就能瞧出個窟窿來。這樣的人家兒,血性一輩兒傳一輩兒,據說哪怕是襁褓裡的孩子,也是日日雞起五更,和朝中君臣一樣作息。不過宇文氏善於做表面功夫,每到御門聽政的日子他們就燃香,朝著北京方向三跪九叩,面兒上是感念皇恩浩蕩,實則是提醒兒孫不忘馬踏天下。
梁遇早有過削弱異姓王,收攏兵權的提議,可惜小皇帝膽色不夠壯,怕因此社稷動盪,怕被世人詬病。其實眼下那些藩王還不成氣候,這時候不下刀子,等他們招兵買馬根基壯碩了,就會把刀子架在朝廷脖子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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