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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閃過巧笑倩兮的姑娘,眉生花眼含水,怎樣都與堂下跪的女人對不上號。她眉眼裡只剩了些舊時輪廓,餘的便像被抽空骨血的皮囊,毫無生氣,他差點沒能認出這蓬頭垢面的女人,就是當初偷吃白饅頭的小丫頭。
秦婠之案輾轉審了半年,她殺夫焚宅,揹著八條人命,是整個京城駭人聽聞的毒婦,朝野震驚,百姓皆罵,卷宗送到大理寺時,沒有一個寺正敢接,是他因著故友舊交的情分親自接下這案子,逐一查證比對,確認有疑方去獄裡見了她。
那時天還熱,獄裡卻陰冷濁臭,秦婠跪在地上,聲聲喊冤。她母親亡故,父親流放,親族已然視她為恥,除了他,沒人願意見她幫她。
他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說過,只要這案有冤,他定替她翻案再審,還她清白。
她望他的目光,就像看到那塊白饅頭,驚喜並且充滿生機。她並不想死。
可惜,他這少年成名的神探北安,大理寺最為年輕的少卿,譽滿全京的大安四子之首,卻沒能替她翻案。明明疑點重重,他卻無能為力,只能眼睜睜看著聖旨頒下,判她秋後處決,由他親自監斬。他不止沒能救她,甚至還要親手送她踏上黃泉。
他最後一次去大理寺獄裡探她,已瘦得不成人形的她笑著與他拜別。
“北安叔叔,我不怪你。你盡力了,謝謝。”她仍按從前的叫法稱呼他。
他長她八歲,不過因為與她父親是同僚之故,她一直都喚他“叔叔”,而今,他這做叔叔的明知她含冤卻未能還她清白,她雖不怪他,他卻怪自己。
進大理寺之前,他曾對自己說,絕不錯放一兇,也絕不冤枉一好。如今,她成了這他這輩子唯一冤枉過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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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人,時辰到,該行刑了。”同來的大理寺正徐昭附耳輕道。
尋常死囚蓋由寺正監斬,可這秦婠夫家定遠候府的老太公昔年隨大安太/祖皇帝征戰天下,受封為候,並領丹書鐵券,爵位世襲,廕庇後人,到秦婠之夫沈浩初手上已是第三代。秦婠為堂堂定遠候夫人,有朝廷誥命在身,故由卓北安親自監斬。
“咳。”卓北安嗽起,抬頭看了看天空。
午時三刻,日正當空。
他一手捂著唇直咳,一手從籤令筒裡抽出火籤,手臂虛懸半空,遲遲未將籤令擲下。
身後的劊子手就位,秦婠瑟瑟抖起。
那碗斷頭酒壯不了她的膽,這一刀若干脆利落,倒也罷了,若是這刀鈍上幾分,那她豈非變成那砧板上砍不斷的骨肉?
她怕死怕疼。
刑場的天空不知幾時陰沉下來,風呼號嘯吼著卷著敗葉浮沙刮過,迷人眼眸,不過片刻竟降下暴雨。
“行刑。”堂上坐的人咬牙將令籤擲下,渾身已被雨澆透。
斬令擲地,長刀冷刃揮下,血色融雨,濺落汙泥。
他卻與她同時倒下。
銀電劈過,天地如同惡鬼裂雲。
秦婠斬首之日,名滿大安的卓北安因先天心疾,與她同日而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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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泉路長,陰間淒冷,秦婠渾渾噩噩前行,不知是漂是走,耳邊隱隱約約聽到些聲音,像坊間婦人的碎語。
黃蜂尾後針,最毒婦人心。
她討厭“毒婦”這詞。
從她嫁入沈家起,這個詞似乎就變成她的烙印。
可她雙手空空,未曾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,也不知為何就得了這惡名。
秦婠不甘,越聽越煩,捂著耳蹲下,尖銳叫起。
可意料中的聲音並未響起,四周的碎語卻淡了,良久,她鬆手抬眼,看到前方無盡虛空之間,有個人跪著。
背影挺拔,長髮披爻,有些熟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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