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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祐二年的時候,他為了奇襲北戎,帶著兩千精銳埋伏在荒野足足三日,天寒地凍,雨雪交加,因此得了傷寒,又因缺醫少藥,救治不及,由此留下後遺之症,每每換季之交,都恨不得把那肺摳出來。
武功之外,還有文治。
繼位以來,他夙興夜寐,擴疆域、興吏治、減賦稅、自以為已是將大魏治理得井井有條,與接下來那個一窮二白的爛攤子,全不是一碼事了。可為此付出的,卻是自己的精氣與血肉。
躺在床上的時間越久,身體越差,周弘殷就越能感覺到他命不久矣。
一想到如此瑰麗江山,如此天賜之位,最後居然只能落到兒子手上,而那兒子,又何曾為這國朝付出過什麼了?
他可曾平過叛,攆過戎狄?可曾開疆闢土,治理國民?可曾勵精圖治,夜不成眠?
生下來就獲得一切,坐這樣的江山,他又憑什麼?
明明自己才是最應得,也是唯一應得的!
人皆會老會死,周弘殷生為天之子,卻不願死。他從前聽人說起某某人能活愈百歲,又聽聞某某道人、和尚可吃丹藥返老還童,當時嗤之以鼻,以為笑傳,從不放在心上,可一旦自己到了這個境地,每一刻都能感覺到生命在流逝,就忍不住各處去找尋、探聽如此能人在何處。
只是縱然不願意承認,他還是老病太久,太子周承佑協理朝政大事日久,也已經籠絡了一班朝臣,若是聽之任之,等不到自己長生還童,這一國天下,就要落入豎子之手。
太皇與皇帝,聽起來只是一個字的差別,能動用的人力、物力,卻全然不是一碼事。
周弘殷此時的許多行事,一則是為了打壓太子黨羽,另一樁則是為了顯示自己尚能支配朝政。
他不是不知道如此做法只會惹得人怨四起,可那又能如何?
況且他之所為,也並非毫無緣由。譬如郭家根深葉茂,在軍中勢力幾成難以撼動之勢,原本就不能聽之任之,只是西賊勢大,一時尋不到合適的人選去驅敵,才不得已將其再次啟用罷了。而今翔慶將要塵埃落定,自然當各歸各位。
更別說外頭傳聞並非空穴來風,單憑郭保吉與夏州往來頻密,暗設榷場之事,哪怕將此人斬殺了都不為過,莫說他只是暫扣其家人。
這天下是他造就的,他自然也有資格翻雲覆雨。朝臣是他一手簡拔的,當然也能任意發貶罰責,他是天,他是父,臣民對君,兒子對父,又豈能有不平不忿之心?
周弘殷盤膝打坐,本來應當按照星南大和尚教授的放空靈臺,以內目視心,可坐著坐著,心中卻是雜念叢生,再無法靜守,索性活動了一下腿,站起身來,去床榻旁的桌上翻了翻,尋出了戶部遞上來的摺子。
他再如何折騰,心中其實也有數,會讓朝堂能正常運轉起來,況且若是朝中無銀,也難維繫去尋覓長生之道。
此時已到歲末,一朝賬目所入所出,俱都清清楚楚擺在周弘殷面前。
他一面翻看,也不叫黃門進來伺候,自己掀開硯臺蓋子,拿筆就著裡頭的墨汁在那摺子的幾個數字上圈圈畫畫。
透過戶部繁縟的公文,周弘殷不費吹灰之力,就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資訊。
朝廷一年所得,僅有三成為田賦所得,其餘大半源自商稅,商稅之中,鹽鐵、茶酒佔頭最大。其中鹽稅並無多少變動,與去歲相差彷彿,茶稅卻是先增再減,最後所得的數字只比去年添多了一點,唯有酒稅,足足增了三成,可再仔細比對,增項全數集中在最後一季,短短兩個多月時間,酒稅添了一倍還多。
戶部的摺子寫得很詳細,後頭甚至還逐月附上了酒稅構成明細,叫人一眼就能看到其中增項全數來源於兩處,一處是釀酒坊,另一處則是京城新設的隔槽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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