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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婉貞忙摘下皮手套,挽住他的胳膊:“怪我怪我,知道秦兄有病,還讓秦兄陪我站這麼久!”
有病的秦兄罵罵咧咧:“你他媽才有病。”
兩人相攜走進公館客廳。沈婉貞經歷剛剛那一遭,情不自禁地有些畏懼秦嘉禮;但這時支票還未到手,選擇撤退顯然太虧,只好硬起頭皮,對著秦嘉禮擺出促膝長談的姿勢。
其實跟秦嘉禮長談一番頗困難,因為此人胸無點墨,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皆是一竅不通,更別提歐洲傳入的自然科學;最可惡的是,不懂就算了,聽別人講解長長見識也是好的——他不肯,非得一邊聽一邊發出疑問與感嘆,並且當疑問得不到合理解釋時,他還要發脾氣甩臉子,痛斥那人沒有文化。
所以沈婉貞每次跟他見面時,話題只能在“家常”與“婦女”之間來回打轉,氣氛活像兩名熱愛獵豔的老媽子竊竊私語。
兩人暖氣吹著,咖啡喝著,扯了一會兒重慶的民生及物價,然後發現雙方對尋常百姓的生活都是一無所知,遂及時止損,默契地進入下一個話題。
沈婉貞慨嘆道:“現在入川的人越來越多啦,我姐夫昨天跟我講碼頭整天踩死人我還不信呢,下山一看,果然人山人海。”
秦嘉禮眼睫微垂,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貂毛領子,聞言眨巴眨巴眼睛:“你姐喜歡男的啊?”
沈婉貞哈哈笑道:“是啊,咱家女眷,就有我一人生錯了性別。”她歪頭想了想,“說來,她丈夫你應也認識,叫聶靜義。”
秦嘉禮哼了一聲,然後接過一張手帕稀里嘩啦地擤起鼻子,間接而鄙夷地傳達了“原來是這小子”“我不屑認識他”的複雜含義。
原來,這聶靜義與他同為綠林出身,運氣卻不似他亨達,一直在直沽一位督理身邊做秘書。後來該督理的部下譁變,他以營救上峰之名,直接捲走了上峰的全部家產,大搖大擺地招兵買馬,索要委任狀。
秦嘉禮知道他,純粹是因為他當上直沽督理之後,立刻強取豪奪一位遺老寓公的女兒做老婆;氣得原本的未婚夫天天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痛罵他,罵到無處可罵之時,便拿秦嘉禮做類比,以駢文筆法繼續痛罵。
秦嘉禮無故被罵了一段時間——雖然罵他的文章,他一個字都沒看懂,但畢竟是被罵了——於是只要一見到聶靜義名號的隊伍,就是一頓暴捶。聶靜義不甘落於下風,同樣回以暴捶。兩人捶來捶去,因為實力相當,難以捶出下文,最後還是聶靜義主動拍了一封電報請求休戰,秦嘉禮這邊才肯罷休。
暗暗地翻了個白眼,秦嘉禮忿忿心想:“早知道他是你姐夫,就不給你錢了。”
日月如跳丸,彈指之間即至舊曆除夕。
在此期間,發生了兩件雞毛蒜皮的小事,讓秦嘉禮極為不痛快。
第一件是,他與聶靜義碰面了。
當時他的身體徹底平復如舊,正在山下的一家西餐廳獨自慶賀、大嚼牛排;誰知一抬頭,就看見聶靜義西裝革履地迎面走來——胳膊上還挽著一位明眸皓齒的美貌女郎。
聶靜義向他微微一頷首,算是打了招呼,然後偕同女郎坐在對桌。
秦嘉禮吊兒郎當地叉著牛排,並沒有把他當回事兒,然而接下來十多分鐘內發生的事情,讓他變得食不知味。
只見聶靜義從玻璃高腳杯中取出餐巾,朝身邊女郎低聲問道:“太太,這個怎麼用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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