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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清一色泥地,細塵在陽光下粒粒起伏,打在一個個行人身上。這些膚色五官服飾各有差異的行人,來自不同的民族,也有不同的神色,或者嚴肅或者喜悅或者木然或者淡漠,在不時行過的巡邏甲士面前,俱都安分守己得很。

“你能活著,伯父不知道有多高興,你是不知道,伯父早已戒了酒,上回我見他的時候,他還在地裡伺候莊稼,累得滿頭大汗......還有玉娘,她常常獨自坐在河邊抹淚,吹著羌笛一吹就是半日,臨行的時候她讓我務必找到你......誰曾想,我還沒來得及去找你,你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,這可真是天意......”

吳春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,酒喝得多話也說得很多,跟平素的沉默寡言極為不相符,倒是吳生沒機會插上話,都聽他說個不停了。不過吳生也沒有要立即說甚麼的意思,吳春所說的東西,夠他失神許久了。

這頓酒喝了半日,直到快要宵禁的時候,兩人才意猶未盡離開了酒肆。在這期間,吳生知道了他該知道的,吳春也弄清了他該弄清的。

“真想不到,你到河西之後,竟然有這許多經歷。”走在行人漸少、夕陽西下的街道,吳春感慨至深,“如此說來,你眼下不打算回軍中了?”

吳生默然片刻後點點頭,“布政使已經找節使把我要過去了,我就算想要回軍中,怕是也沒有辦法......河西之地,諸族雜居,沙場之上,你死我亡,反而來得簡單,戰後要彼此共處,卻是很大的麻煩,我雖然沒甚麼政事經驗,但在這件事上,總能出一份力。”

吳春拍拍吳生的肩膀,勉勵道:“犯不著如此悵然,你打小就有治國平天下的志向,進入軍中也是為了卻伯父心願,如今伯父心結已經解開,你大可乘此機會,去走你自己的道。”

吳生點點頭,忽而笑道:“往後不能再受伍長照料,與伍長並肩殺敵,卻是莫大遺憾。”

“我現在可是隊正!”吳春挺起胸膛,不無得意,臨了嘆道:“報效國家,無分彼此,你我雖不能再並肩殺敵,卻還是在一同為國征戰。”

無論如何,這兩個小時候便是夥伴,先前又一起戍邊一起殺敵的年輕人,終究還是分道揚鑣了。吳生雖然頗覺不捨,卻也沒有太多遺憾,生活無非離別與重逢,但人生的道路追根揭底還得自己走,即便孤獨,卻是在不停遇見新的自己。

與吳春分別後,吳生便趕回官署,半路上,忽見街巷一角,數名巡邏甲士圍在一處,正對著中間一人呼喝,他看了兩眼,沒看出個所以然,正要離去,耳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,帶著惶急的哭腔,讓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。

那聲音說的是回鶻話,巡邏甲士都是禁軍將士,自然聽不懂,眼下又在宵禁前夕,起衝突在所難免。吳生走過去,透過甲士,看到一個分外瘦弱的身影,抱著一個破布包裹,捲縮在牆角,看向甲士的眸子裡,滿是淚水,臉上盡是畏懼、慌亂、無助與惶恐之色,她不停的說著話,迫切想要表達什麼,卻牛頭不對馬嘴,只能讓甲冑皺眉。

“月朵,你怎麼在這裡?”吳生跟甲士表明身份,然後疑惑的問面前的少女。

孰料,少女突然哇的一聲大哭出來,貓一般撲倒在吳生面前,緊緊抱住了他的雙腿。

吳生怔在那裡,手足無措。他不知道少女經歷了什麼,是如何從遠處的部落,一路或尋找或流落到這裡,也不知她被惡人欺負被甲士為難時,想的又是什麼,但他從那聲洩閘洪水般的哭聲裡,聽到了濃到極致的悲苦與希望。

就像方才,他在不遠處聽見的那個,讓他停住腳步的聲音。

那是這個衣衫襤褸的少女在絕望中大喊,吳郎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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