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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日下過一場雨,沖刷了籠罩在京城上空的浮塵,長街的路面也被雨水洗了個乾淨。

車馬聲漸絕。

於是腳步輕踩在路面上的聲音便變得明顯起來,空寂,冷清。張遮腦海裡彷彿什麼都想了,又好像什麼都沒想。

他住的地方距離王公貴族們宅邸所聚之處頗有一段距離,過了這片寸土寸金處,兩旁樓閣的高度便低了下來,漸次有些笑鬧叫賣之聲響起。

今早不慎打翻家中茶壺,母親叮囑他回來記得買個新的。

張遮便進了間打烊晚的瓷器行,選了套簡單的邢窯白瓷的茶具,卻聽瓷器行的掌櫃的陪著一名雅客立在多寶格前面嘆氣。

“清沽美酒,醉鄉酒海,釉色清亮細薄,正稱梅之瘦骨。周老闆這一隻梅瓶碎得可惜,我找了許多能工巧匠,傾力修補,卻也只能止步於此了。”

“遠觀倒與新瓶無異。”

“可近賞不得。您觀這口頸處,細縫隱微,便巧匠能奪天工,也難以填去舊痕。畢竟是碎過的,您本珍之愛之,往後就更得細心看顧,否則有點磕碰都得散架,不可同彌合如新,剛出窯渾然一體時相比啦。”

“唉……”

……

張遮朝那一格看去,一隻尺高的梅瓶立在當中,天青如玉色,胎質細膩,本有天成之美。可上面卻有一道道細微的裂紋,乃是經過了修補後留下的,像是一道道被時光磨淺了卻始終難以消去的疤痕。

櫃檯前面的夥計朝他看一眼:“公子也想買只梅瓶嗎?本店什麼都有的,您多看看?”

張遮才慢慢收回目光,道:“不用了。”

銀錢付訖,帶了茶具回家。

張母知他今日赴宴,怕他免不了席間的應酬,喝多酒,所以備了醒酒湯熱著,見他回來,正好端給了他喝。

張遮心底一陣地酸澀。

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感覺到萬般的頹然,末了卻還是放輕了聲音,對蔣氏道:“回來晚了,又讓母親掛心。您身子骨不好,往後還是早些睡吧。”

怎麼說也是自己養大的兒子,蔣氏豈能看不出他心事重重?連著好些天來,他都早出晚歸,在衙門裡公務一忙起來沒個完,若說的確是事多繁雜也就罷了,可瞧著他的模樣卻好像除了公務,餘事皆不願去想,倒更像藉此壓住什麼一樣。

可他自小便很有主意,什麼事都埋在心底。

蔣氏對他的事情知之不詳,眼下看他若無其事模樣,便知自己問了他也不會說,索性不問,只道:“便是你父親當年都沒你出息,他泉下有知定然瞑目。你呀,娘只盼著你安平些,遇到個喜歡的姑娘成個家,就再好不過。至於榮華富貴,好雖是好,可要去追,要去逐,反倒把自己過得很累。”

張遮沒有解釋。

蔣氏嘆了口氣,便從這間普通的書房裡退了出去,叮囑他也早些睡,然後將門帶上。

刑部有許多卷宗都被他帶了回來看。

如今都高高摞在案頭上。

邊上燈盞的光焰輕輕搖動,照著那一行行墨字躺在紙面上,卻無法進到眼底。

張遮覺得這光晃眼,便把燈盞移得遠了些。

於是紙面上的字也暗下來。

他枯坐在桌案後面,像是案頭上硯臺裡漸漸乾涸的水墨一般,一宿都沒動上一動。

初夏的天光來得很早。

市井裡的聲音又喧囂起來。

蔣氏一早醒來煮上粥,以為張遮與往日一般天不亮已經上朝,便打算趁著天氣熱起來之前收拾房間整理庭院。誰曾想到得他臥房門前,才把手放上去,門便開了。裡頭床鋪被枕整整齊齊,分明昨夜無人睡過模樣。

再轉頭一看,書房門卻是緊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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