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絳州龍門,因地處濱河要口,黃河與汾河匯流的三角地帶,乃黃河要津。

修村之南有一塔,八節高,磚砌而成,名喚射雁塔。最上端頂部是晶亮的琉璃寶葫蘆,塔北腳邊是黃土官道,此官道西通龍門可直抵長安。此塔不知建於何年,塔上風鈴微風作響,聲韻清脆。

射雁塔建於一條土崗之上,黃土堅固。崗下則有貧民掘土為窯,居於其中,雖然簡陋,然冬暖夏涼寒暑不侵,倒也不失為安家樂命之局。

村子距離河道不遠,村民農耕勞作之餘,便會匯聚於河津渡口,搖櫓划船幫助商旅擺渡過河,賺取小利填補家用。

這一日天剛透亮,便有村民三五成群,前往渡口。

一方苦窯之中,一條昂藏七尺的壯漢掀開門簾打著哈欠走了出來,愕然看著腳步匆匆的村民,不由問道:“諸位何事如此急促?”

便有人駐足回話道:“薛郎君莫非不知?今日勳國公返鄉祭祖,要擺渡過河。勳國公家業龐大,此行隨從人員、雜貨家資亦是不少。勳國公隨行皆是車馬,自然需要大量舟船擺渡,吾等此時前去,自可混一份營生,國公家想來不吝於賞賜,船資定然不菲,薛郎君要不要同往?”

倒不是這人文縐縐,而是此人正是村裡塾堂的先生,家中早先亦是顯貴,不過前隋年間獲罪,因而沒落。

而且跟他說話這個七尺壯漢亦非尋常農夫,此人姓薛,出身河東薛氏,雖是分支,家中亦曾顯赫一時。其父薛軌,前隋曾任襄城郡贊治,只是因病早喪,因此家道中落。這薛郎君少年時家境貧寒、地位卑微,以種田為業,不過其父生前已為其娶妻柳氏,乃是河東大族柳氏的小姐。薛家雖則落魄,柳氏卻不曾嫌棄厭倦,夫妻恩愛男耕女織,倒是一樁好姻緣。

況且薛郎君熱心,村中誰家有事都會搭一把手,人緣極好。

聽到此處,薛郎君笑笑擺手:“某就不去了,家中尚有兩畝天地未及鋤草,某這就下地去。”

心裡卻是暗歎,這勳國公張士貴亦是河東人氏,想當年未曾發跡之時與其父薛軌交情莫逆,兩家往來亦是頻繁,有通家之好。只是薛軌早逝,薛家沒落,張士貴卻跟著當年的秦王殿下造反,現如今爵封國公,兩家亦是雲泥天壤之別,再也不曾走動。

“郎君,進屋用了早膳在下田不遲。”一聲溫婉的呼喚,將薛郎君從感慨之中喚醒,鬱悶的嘆口氣,翻身回到屋內。

寒窯簡陋,灶臺被煙火燻得烏黑,倒是盤了近年關中興起的火炕,一張葦蓆鋪上,艱苦寒酸。

薛郎君心性沉重,坐到飯桌前默默無語,結果妻子柳氏遞來的飯碗,眼神便被那一隻手吸引住了再也挪不開,一股酸氣自肺腑之內凝聚,燻得人眼窩發熱……

當年他家顯赫一時,妻子更是名門閨秀。猶記得新婚之夜自己拉著的那隻小手,皓腕勝雪十指纖纖,現如今雖然依舊乾淨秀氣,細細婆娑上去,卻佈滿了老繭。

昔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,卻跟著自己飽受艱辛生活的磨礪,滿頭珠翠換成了布衣荊釵,奴僕成群變成一間寒窯……這讓一個堂堂七尺的男兒情何以堪?

可惜薛郎君有苦自己知,他雖讀過幾本書,卻不是進學的好材料,參加現如今興起的科舉考試只是走了個過場便被黜落,令他好不鬱悶。偏偏更無經濟之才,父親去世之後守著萬貫家財卻終究混到現如今這副田地……

難道自己就真的一無是處?

薛郎君默默的扒飯,心裡滿是酸楚。忽地想到前幾日遇到的一個算命先生,便悶聲悶氣的對妻子說道:“這幾日某請幾個鄰居,將家中祖墳擇一地遷葬,或許能換一換運氣……”

事死如事生,若是祖先葬得不好,陰宅之地不能保佑子孫後代福澤延綿,這也是一件大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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