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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途而來,他父母都在上海的醫院就診,那麼太太也應該是要陪著來的。
於是她折回去,到邊界上掏出租界工作的證件,又回了法租界。到寬敞的路上等了一會,車身通紅的電車緩緩駛來,她上了車。車下,人聲嗡嗡,車上沒人,半途中有三個人跳上車,坐在了前車廂。她就這樣,在車窗外的風和日光裡,走神地想,他這兩年會變成什麼樣子?
會有孩子了嗎?
這兩年她從不想他,怕一想起來就是江水漲潮,摧毀辛苦搭好的堤壩。
以至到現在,她自己都還沒做好見面的準備。
還是電話溝通好。
她租住的房子在霞飛路上,在顧家宅公園附近,也離當年他的小公寓很近。
兩年前賣掉船票後,她就是提著皮箱子到顧家宅公園坐了一下午,決定要留在剛剛恢復民國,前路仍在迷霧中的祖國,沒幾日租到了這間公寓。
到了家,一樓的房東太太恰好想要借她房裡的電話用。
他們這裡原本沒有資格裝電話機,就算裝了也用不起。每月五十大洋,趕上尋常人家整年收入了。只是因為沈奚是滬上名流追捧的女醫生,有人特地為了約她診病的時間,破例將電話線排到這裡,醫院又負擔了這筆月租的錢,這才有了這弄堂裡的第一個電話機。
沈奚是個好說話的,平日電話也常外借。
今日自己要用了,房東太太卻守著電話機不放,等她洗完澡,換了睡衣回到房間,房東太太終於把聽筒掛上去,擼著自己手腕上碧綠的鐲子,上下襬弄著:“謝謝你啊,沈小姐。我給你拿了麻餅和松子糕,味道好。”
沈奚道謝著,把人送走。
門鎖上,人坐到了電話前。
傅侗文父親的病歷在手臂前,攤開著,她剛趁著房東太太借用電話時,做了萬全準備,一會要說什麼,強調什麼。
最後,微微撥出一小口氣,她提起聽筒放在耳邊。
“下午好,請問要哪裡。”聽筒那頭,接線小姐在柔聲問。
“三三四。”
“好,請你稍等。”
接線小姐為她連線。
等待著,沒有人來接聽,她臉湊著對著話筒,提著心。
“三三四沒有人接聽。”是接線小姐。
不在嗎?公館裡沒有丫鬟和小廝嗎?
她鬼使神差地說:“麻煩……再幫我接一次。”
“好的。”對方說。
這次,電話被人接聽了。
聽筒裡,有著嘈雜的響動,像有人在搬東西。
“你好。”略有低沉的聲音,從電話線路的那一端傳來。
沈奚毫無覺察,手已經握著成拳,壓在那份病歷上……
“你好。”傅侗文再次問候,明顯聽出他已經失去了幾分耐心。
“……是我,”她輕聲說,“是我,沈奚。”
那端突然就沉默了。
是不方便嗎?沈奚忐忑起來,難道是辜幼薇在身邊。她尋思著,自己這個電話應該沒什麼不妥,她剛剛……也沒說什麼不好的話。
譚慶項的話駁回了她的猜想。他在問傅侗文是誰?怎麼不說話?他沒有回答譚慶項。
兩人隔著電話線路,像面對著面,辨不清容顏,卻能感知彼此的呼吸。
譚慶項不再問了,他那樣的一個好奇心重的人,又時刻關心著傅侗文,為何會不問?也許是被他關到了門外去,或是用一個眼神制止了。
沈奚握住聽筒,聽到他咳嗽了聲,心也跟著微顫了顫。
他聲低下來,問她:“你在哪裡?”
簡單四個字,倒好似他萬水千山找她,找尋不到……沈奚忽然喉頭哽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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