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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最初相識,曉安就覺得知繪的名字好聽,知繪卻不以為然,她告訴曉安,那個「知」字是排行,「繪」字是她爹隨便想的,不過是因為那個蘇州乳母家裡是畫團扇扇面的。解放後沒人賣團扇了,乳母日子不好過,常到上海來討錢,她爹媽嫌煩,這才把她接回來養。

後來,隨著年紀漸長,曉安越來越覺得知繪是個奇怪的結合體,從來沒搞明白她到底是怎麼回事。直到七八歲的時候,曉安漸漸明白,知繪和身邊其他的女同學是不一樣的,旁人都要相幫家裡做家務帶弟妹,這些知繪都不必做,她只有一個哥哥,大她好幾歲,已經念中學了,家裡有傭人,連自己的內衣也不用洗。

曉安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務,弟弟曉霖成日淘氣也叫人討厭,但卻從來沒有羨慕過知繪,儘管還是孩子,便已經能看出來王家人態度的疏冷了。

王家的房子很大,還有一個獨門獨戶的院子,一扇鏽跡斑駁的鐵門隔開門裡門外的世界。直到初中一年級,曉安才第一次走進那扇門,雖然門裡的世界已經破敗,卻還是讓她大開眼界,她從來不知道一個四口之家需要這麼多房間,數年之後,紅衛兵從那幢房子裡搜出來的無以計數的細軟,更讓她大吃一驚。

若是真要算起來,初一那一回,是她唯一一次去王家。知繪的媽媽總是在家的,卻不曾露面,更沒有跟她講話。知繪也不叫媽,一進家門鑽廚房裡找了些吃的,大大方方的招待她。那個老孃姨看見了,便用家鄉話罵知繪:「草包,就知道死吃!」

孃姨說的是安徽話,曉安略略能懂,所謂「草包」就是說人很笨,是什麼都不會做的白痴。那個時候,她與知繪都已是初初長成的少女了,曉安自尊心強,平日裡被爸媽說幾句,就會賭氣不吃飯。知繪拿給她的餅乾糕點,她一口都沒動,怎麼也想不通知繪怎麼受得了被別人這樣罵。知繪卻好像一點都不在乎,嘻笑著反問曉安:「自尊又不能吃,算什麼?」

除了知繪,王家其餘幾個人極少與旁人打交道,但那塊地方就這麼大,又擁了這麼多雙眼睛,恁你是誰,什麼秘密都不能有的。

鄰居們都知道,王先生既是醫生,也在大學教書,早幾年出入總是穿西裝,開一輛黑色福特轎車,直到那輛車報廢,西裝袖口磨出了線,再後來,街上再看不到一個穿西裝的人了,王先生也開始穿藏藍色中山裝,襯衣領口和褲線也不熨了,不知是不是打扮的關係,整個人似乎一下子就萎了,話很少,總是低著頭不與人對視。

王太太原是不工作的,也不操持家務,總是穿旗袍或者西式連衣裙,她不像王先生那般執著,至少表現得很前進,很早就改穿大襟上衣和滌棉長褲,一頭精心燙過的捲髮也剪到齊耳長短,但這身看似普通的打扮還是沒能讓她泯然於眾,她看起來就是和別的家庭婦女不同,從來沒有人聽到過她大聲講話,也很極見她笑,與人對視至多彎彎嘴角,眼睛還是冷的。

唯獨有一次,曉安看到她露出笑容。那是一個傍晚,王太太走在路上,突然停下腳步,對這弄堂口笑。曉安也忍不住回頭,想看看是什麼讓她露出這由衷的笑顏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,天邊飛著淡淡的晚霞,太陽沒了白日裡的力道,像一個鹹蛋黃。而在這溫柔的背景前面,一個穿白襯衫的男孩子正騎著腳踏車從大路拐進弄堂裡。那個人便是知繪的哥哥,知耀。

似乎就是從那一刻開始,曉安體味到了一種陌生的感覺,像是指尖的一根刺,看不見拔不掉,卻總是在那裡,隱隱痛著,又忍不住要去撥弄它。後來,有整整一年,或者更久,她所有的快樂與失望,心情的起落都是因為這個穿白襯衫的頎長身影,都是因為知耀。

那個時候,知耀已經在唸大學了,身形與神態很像他爸,也是學醫的。若真要算起來,曉安連話都不曾跟他說過,甚至不確定在街上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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