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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只是一間分租的廂房,在一棟新式里弄房子的三樓。他請她進來坐,為她沏了一杯很普通的草青,葉片很大,也不是那種嫩嫩的新綠,聞起來卻很香。她雙手捧著茶杯,坐在房間裡唯一張沙發椅上,好像這四月的天氣很冷似的,身體始終是僵的,沒頭沒尾的把關於自己的所有都對他說了,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,一直到才過去的那場無聲無息的大戰。叫她欣慰的是,他臉上沒有驚訝沒有鄙夷,也沒有試圖安慰她什麼。
等到要說得都說完了,她總算放鬆了一點,環顧四周,對他說:「第一次看見你住的地方。」
「怎麼樣?」他問,帶著溫和的笑。
「沒我想的那麼壞。」她回答,試圖對他笑,眼淚卻落下來了。她幾乎不記得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,有時候她也會裝裝樣子,但都是沒有眼淚的。他給她一塊手帕,自己又回到窗邊的寫字檯前面去做事。
白色,有藏藍色的飾邊,半舊的,卻也很乾淨,柔軟的織物的印象就那樣落在她心裡了。
65上海往事6
至少在那個時候,江雅言真的相信,她可以變成那個更好的自己。所有錯的和不好的都已經過去了,而他願意包容。
隨後到來的那個秋天和冬天過得很平靜,對於江雅言來說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。不管是股份現鈔,還是別的什麼,都不要了,外灘那間女裝店,她再也沒有再去過。從王亦堯的房子裡搬出來之後,她與人合租了一間小公寓。雪城給了她一些錢應付生活上的開銷,很快她就找了幾份零碎工作,所得的收入供她一個過過日子還算可以。
那些工作中,有一些其實是她早就在做的,比如給女性雜誌寫些東西,間或有一兩張小照登在插頁或者封底,偶爾也替人做些口譯筆譯。不同的只是從前她並不在意這些小錢,只當是種消遣來做,如今卻要靠這些進項養活自己了。
閒下來的時候,她與雪城經常見面,兩人卻並沒有點破那一層關係,更沒有過什麼越距的地方,休息日出去走走不是帶著兆堃,就是和她的朋友一道。他們都是一個人過生活,要做什麼都憑自己,卻不約而同的退守到這樣一種不鹹不淡的狀態,是尊重,是為了與旁人不同,又彷彿是天長日久的深厚。
就連雪城借給她的錢,她也一分不差的還了,另外還附了謝禮。那是一把烏木骨的扇子,一尺十三方,扇面上是吳待秋題寫的一首詩——王維的《青溪》。那時的吳待秋正與顏文輛、張大千一起籌建上海美術館,她也在其中做了些瑣碎的工作,報酬菲薄,卻也算認識了一些人。
那段日子,與她同住的是一個三十出頭未曾結婚的女人,在大學教書,信新教,戴眼鏡,四季的穿著都簡單樸素,房間裡的掛的畫是月份牌上裁下來的印刷品,就連讀的書也大多是從學校圖書借來的。一開始,這種生活對江雅言來說多少有些吸引力。日子久了,新鮮勁兒過去了,這一雙舊鞋一襲布衣一把油布傘的生活漸漸露出粗鄙瑟縮的面目。
戰爭結束之後,紛爭與動盪一直都未曾真正過去,在這種大環境下,這個城市的黃金年代似乎一去不復返了。三十年代風靡一時的《玲瓏》雜誌自三七年停刊之後,再也沒有哪一本本土出版的女性刊物暢銷到那個程度,要靠寫字吃飯自然也沒那麼容易,更何況還是那些個閒情逸緻的文字。之所以有人找江雅言約稿,看重的還是她曾經的名媛身份,她不願在那些人面前露了怯,卻又力不從心。
對於過去的生活,她並無留戀,哪怕是那些令人艷羨的眾星捧月的時刻,卻也不願永遠就這樣過下去。當時,戰後短暫的歌舞昇平的日子已經過去,時局日漸動盪,越來越多的人辭別故土,去歐洲美國,或者近一些的南洋小國。江雅言也動了這樣的念頭,她對雪城說想離開上海,目的地或許是倫敦,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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