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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祖上是富戶,家裡田地房產數不勝數,在閩浙一代很有些名氣。為富則不仁,這上頭有把子力氣可使。就算是個菩薩一樣的大善人,咱們用點小手段,坐實幾樣罪名全然不在話下。”

他眯眼唔了聲,“如此甚好,一個朝廷官員,家中田產數額驚人,誰能說得清這些產業的出處?越有錢,越是善財不捨。去查查他每年的收租,是三七還是二八,姓姜的說的不算,佃戶說了算。上年閩浙又旱又澇,朝廷免了半年賦稅,到底這項仁政攤到人頭上沒有?”他陰惻惻一笑,“我料著是沒有,你找幾個官員據本參奏,到了乾清宮,這樁案子還得落到東廠手上,到時候是揉圓還是搓扁,就看我的意思了。”

大鄴從神宗皇帝起就痛恨貪官汙吏,凡有為官舞弊者,皆以剝皮揎草處置。閆蓀琅想起去年仲夏的一件事兒,幾個小吏在自己家院子裡露天喝酒,酒過三巡腦子管不住舌頭,夾槍帶棍把這位督主一通數落。其他三個嚇得一身冷汗叫別說了,另一個正在興頭上,自以為家裡的私話不會叫人聽見,唾沫橫飛表示自己不怕,“他還能剝了我的皮不成?”結果呢,門外湧進來一幫番役把人捆走了,下了東廠大獄,督主親自監刑,讓人把皮完整剝下來,放在石灰裡漬幹,填進稻草後縫合,給他家人送了回去。如今姜守治是要往貪贓上靠,一旦證據圓乎了,少不得是個灌人皮口袋的命。

東廠歷代的提督太監都不是善茬,但凡有半點憐憫的心,也不能坐在這個位置上。別看督主面上溫文爾雅,背後有個諢名叫“屠夫”,要不是厲害到極致,也鎮不住那十二檔頭和上萬番子。

閆蓀琅呵腰道是,“一切聽督主示下。督主上回向萬歲請命下蘇杭,打算什麼時候啟程?”

他把伏虎硯的蓋兒蓋上,起身到盆架子上盥手,嘴裡曼聲應著:“有你打點,我也沒有後顧之憂。還有些瑣碎事兒,安排妥當了就走。”底下人送巾櫛上來,他接過去細細地擦手,一面問,“榮安皇后和那些太妃們都消停麼?”

閆蓀琅向上看了眼,“大行皇帝后宮的妃嬪,除了殉葬和守陵的,餘下有三十七位。如今新帝登基,位分高的留在宮裡頤養天年,那些排不上名號的都送到別苑去了。榮安皇后近來鳳體違和,前兒打發人傳話要見督主,叫我給擋回去了。眼下督主瞧得不得閒兒,是不是過宮裡探望一回?”

話是說到了,理不理會是他的自由。依照以往的慣例,那些過了氣的主兒沒有再搭理的必要,說不見也就是了。他天性這樣,應付是沒辦法,對誰都沒有十分的真情,說他涼薄,也不算冤枉了他。

原以為他撂句話叫太醫過去瞧瞧就仁至義盡了,沒想到他略頓了下,“要見我?說什麼事兒了麼?”

閆蓀琅道沒有,“單隻請督主移駕一敘。”

“想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!”他仰脖兒長出一口氣,也沒說旁的,揹著手緩步踱出了東緝事廠大門。

榮安皇后移宮奉養,早就已經不在坤寧宮了。他兜兜轉轉過御花園,進了喈鳳宮,過琉璃影壁就看見她在大荷葉魚缸前站著餵魚。畢竟今時不同往日,再沒有赫赫揚揚的富貴裝扮了,狄髻上戴素銀首飾,臉上薄薄撲層粉,一眼看去人淡如菊。

她大約沒想到他今天會來,表情怔了怔,不過很快就平復下來,隔著天棚傳他進來,自己轉身進了殿門裡。

跟前的人照舊都回避,榮安皇后在地屏寶座上端坐著。視窗半開,早晨的陽光穿過縫隙,斜斜打在青磚上。他的粉底靴踩過那道光線,停在離她兩丈遠的地方。一樣的俊秀面貌,一樣的風神朗朗,然而表情漠然,再不是一見她就眉眼含笑的模樣了。

短短一個月而已,物是人非。趙皇后目光顫了顫,指著底下杌子請他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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