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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天放亮,辰時三刻雲翳漸散,纏綿了一個多月的陰雨突然結束了。
天地洗刷一新,空氣裡有新泥的芬芳。似乎是個好徵兆,一切的不順利都該煙消雲散了。抬頭看穹隆,高高的、寬廣的,音樓還在驚訝天這麼藍,六宮的喪鐘就響了。
幾乎同時,十幾個換了喪服的太監手託詔書進了乾西五所。風吹動他們襆頭下低垂的孝帶,死板的馬臉像閻羅殿裡討命的無常。打頭那個往院子裡一站,扯著公鴨嗓喊話:“人都出來,有旨意。”
這旨意是什麼,不言自明。擔心有人和稀泥,下巴一抬,身後的內侍分散出去,把屋裡的人統統趕了出來。
低等宮妃不像那些品階高的,有獨立的寢宮。她們通常幾個人共用一間屋子,東西五進的院落各處住滿了人,從頭所到五所,湊起來足有四五十。
音樓隨眾人到殿外候旨,推推搡搡間匍匐在地,聽臺階上司禮監太監宣讀手諭,內容很簡單,也不需要過多交代——“大行皇帝龍御歸天,非有子者,出焉不宜,皆令從死”,就完了。
這樣的命運雖然早預料到了,真要赴死,又覺得像是墜進了噩夢,怎麼都醒不過來了。
四周圍哭聲震天,音樓跪著,腿裡痠軟無力,伏在地上起不了身。前兩天還心存僥倖,總以為皇帝尚年輕,至少還有幾年活頭。誰知道這才多久,居然真的晏駕了。
她腦子裡茫茫一片迷霧,什麼想頭都沒有,光知道自己剛滿十六,離家進京應選,空得個才人的名號,還沒咂出做娘娘的味道,就要隨那未曾謀面的皇帝一道去死。
她是遲遲的人,快樂來的時候感覺不到大快樂,悲傷突襲也不知道哭。耳邊呼嘯的是尖利的喉嚨,她只感到害怕,害怕得渾身發抖,手腳都僵了,寒意從四肢百骸滲透攀爬,筆直插/進心坎裡。
“哭什麼?這是喜事兒,是祖上積德才有的造化。隨侍先皇,朝廷自有優待。往後家裡人受了爵,念著娘娘們的好,也不枉一場養育之恩。”司禮太監不倫不類的開解不能平息人群裡的驚恐惶駭,誰都沒拿他的話當回事,他也不甚在意,對插著袖子吩咐,“來呀,伺候娘娘們換衣裳。誤了吉時。誰也擔待不起。”
簇新的白布散發出一種瀕死的臭味,腰子門外湧進來一幫尚宮局的人,抖著衣領展開了早就備好的孝服。大半的人被敕令嚇走了魂,幾乎連站都站不起來,更別說換衣服了。那些尚宮粗手大腳上來擺弄她們,扒了身上花紅柳綠的褙子,摘了頭上錦繡堆疊的釵環,右衽交叉,腰上帶子狠狠一收,一個就料理妥當了。
音樓被推得團團轉,勉強站住了腳四下環顧,所有人都不甘,每張臉上都是痛苦和絕望,卻沒有一個奮起反抗的。這可悲的年代,掙扎也是徒勞,該死還得死。慷慨上路家裡能得廕庇,要是不那麼情願,最後白白犧牲,什麼好處都叫你撈不著。
所以得笑著去死?她打了個寒顫,本來還盼著家裡哥哥侄兒進京能來探探她,現在倒好,只要逢年過節祭拜祭拜就成。隔山望海也不打緊,她一抬腳就過去了。可是殉葬者的魂魄會被鎮壓住吧?也許封在墓穴裡,永不得見天日。
不知道李美人怎麼樣了,她沒在聽旨的人堆裡。因為不住一個屋,她去找閆太監後就沒露過面,音樓也沒再見過她。也許他們相談甚歡,李美人已經搬出乾西五所,住到閆太監的處所去了。強權之下不得不低頭,給太監做對食聽起來很悲情,但總算保住一條命,音樓也替她慶幸。
死要做個飽死鬼,就像上刑場前有頓斷頭飯一樣,這是人世間最後的一點施捨。宮門大開著,尚膳監進來一溜太監,兩兩搬著一張小炕桌,殿外的空地上鋪好了毯子,把那些炕桌整整齊齊擺好,請她們入宴辭陽。這種時候誰能吃得下飯?音樓回頭看,彤雲還在她身邊,宮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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